不含糖

自留地,胡写乱写,没有重点,没有圈子

【神探狄仁杰】半日闲

在江州落脚不过数日,如燕便爱上了外出游逛。

她不去那些山水风光的景致所在,亦不去文人骚客怀古忧今的名胜遗迹,只拣那酒肆茶寮,甚或是巷尾街头,一呆便是半日光景,回到府中用过饭食,往往又是一晃便没了踪影。

初始李元芳并未留意,久之便觉得有些奇怪,一日在院中练功,又见一袭白衫的身影从自己身旁朝门口走,便忍不住停下来问她天天往外头跑是为了什么。

如燕笑而不答。

李将军的脑袋里一时想不出原因,末了眉头一皱,“是你发现江州有了蛇灵余党的踪迹么?若是这样,你不可瞒着大人和我,他们刁钻狡诈,你一时聪明,也难免吃亏。”

他虽想的岔了,但关怀之心也令如燕心中一甜,正要答话,李将军续道:“到时候还要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,着实划不来。”

话音刚落,眼前一道白影“咻”地不见,院落中但余如燕姑娘消失前气急败坏的一句绕梁余音:“李元芳你这个大棒槌!”

棒槌本槌被骂的怔了一下,摇摇头拾起一杆枪打算从头来起,就听到背后树下有人笑道:“我们的李大将军平寇时的聪颖原来不见得放之各方而皆准。”

李元芳立刻笑了回头,果然是狄公正站在树下摇着蒲扇纳凉,狄春跟在他身边,手里捧着一方布巾。

“大人怎么出来了?”

狄公笑答道:“如燕外出,你又在勤学苦练,竟是没人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出城钓鱼,屋子里又闷得紧,我只好出来在院子里溜达溜达。”

他提及此事,李元芳还一肚子郁闷,“正是呢,好好的天天往外跑作甚,问她又不说话。”他见狄春满面笑意却憋得紧,皱眉道:“大总管是笑我呢?”

狄公道:“他当然是笑你。”

李将军愈发纳闷,“我却是哪里好笑了?”

狄公摇头叹道:“亏你如今是正三品的大将军,虽当下跟着我这个老头子,但有朝一日你列位朝堂,思虑犹浅,不能及时领会圣意,可该如何呢?”

李元芳不服:“大人何必将些许小事上升到这般高度。”

狄公凝视他半晌,微不可察地叹口气,却又笑道:“也罢。我问你,如燕是什么出身?她从被肖清芳抚养起始,直到如今,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?”

李元芳皱眉,他本想说这个问题又何必问我,如燕出身蛇灵,一直过得是刀头舔血、尔虞我诈的卖命生活,在场的三人都是知道的,但这与她成日里外出有何关系……思及此处,心中突然一动,张了张口便不再说话。

狄公看他脸色,知他已有所想,便点点头,笑着戳戳他的前襟,“如燕昨天跟我说,在茶寮学的好一手烹茶的功夫,待下次咱们钓鱼去时,让我有个口福,也不知是真是假呢。”说着便摇着扇子一路走了。

留下李将军一人站在原地,手里还拎了沉甸甸的一杆枪,欲要再练下去,却耐不住心中多了些思绪。他自认是个粗人,不懂得那些少女情怀,自打认识了如燕,一向在这方面无甚波澜的心思却不由自主地有了起伏,饶是如此,也还是木讷地紧。方有了大人的提点,这才悟起如燕自小到大所处环境无非是险山峻岭,每每出来,也定是易容改装,做那些见不得天日的勾当,见惯的是人间险恶、刀光血影,何尝有机会一品这人间烟火的滋味?她每日去市井中游逛,想必凡百姓最习以为常不过的事物,入了她的眼,也是极有趣的。

李将军头次粗略去体察女儿心境,思及此处,不由脸露微笑。他前几日本费心思索皇帝准了大人告老,却给自己升职留任,必不是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,心中总担心前头还有什么难关要过,此时看如燕流连街市,竟也隐隐觉得偷来浮生半日的空闲,又何必多作那无畏的忧思。

晚上如燕回来,李元芳便打算找个由头,让她给自己讲讲白日的见闻,引得她多高兴会儿。没想到这次小姑娘却气呼呼地走到树下竹榻上坐下,一掌拍在案席上,道:“气煞我了!”

李元芳奇道:“却是什么惹到你了?”

如燕抬头瞪了他一会儿,方才一一给他道来。原来她每日里混迹市井,同那些伙计工匠早就混了个脸熟,别人见她虽无仆从跟随,但身手利落、衣饰不俗,也不敢轻易得罪,只当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图新鲜凑热闹。这日里她又去喝茶,看到棚子里蹲着几个匠人愁眉苦脸,衣裳七零八落,好几个还挂了彩。她也不问,就坐在边上竖着耳朵听,才知道他们被雇去给陆家劳作,辛苦了月余,却遭府中管家克扣工钱,这几人不服去讨说法,正撞着那家的公子要出门游猎,问将起来,几人赶忙说了,陆公子听了便皱眉道:“我们这等人家,如何能做这般不光彩的事。”当下叫了管家等前来,吩咐照原说好的价付钱了事,便拍马走了。这些匠人心中欢喜,满以为可得了报酬走人,未想到那管家就变了脸色,怨他们竟在主人前头给自己没脸,叫来众人将他们一顿好打,撵了出去。被这般对待,有几个想忍了,恐生是非,没想到匠人里头有一个唤作雷六的,平时气性便大,日前相了门亲事,满打算得了这次的报酬回去凑出一副聘礼来。眼见多日的辛劳打了水漂,心中气闷,又和众人喝了些劣酒,仗着胆子守在陆府门口,等了公子一行回府,扑上去吵闹。那公子先前还淡淡地只叫他让开,后来见他吵嚷不止,也怒了起来,家奴一拥而上,雷六抵挡不住,混乱中臂骨折断,被几个朋友抢了出来,如今酬劳没得到,连活计也接不得了,家中只得一个老娘,每日里竟是哭泣,也无济于事。

如燕说完,站起来恨恨道:“依我说,索性告到县衙跟前,那个陆家想必也是个乡绅贵户,闹他个没脸才对。”

李元芳瞧着她,“噗嗤”一声笑了,“我还当依你的性子,要一刀结果了才罢,没成想却能想到找官府讨公道,可见你跟大人久了,倒脱了不少野性。”

如燕摸着腰中刀柄冷笑道:“你当我不想么,但这厮自然罪不至死,只是以势欺人,好不令人心中生厌。”

李元芳点头道:“虽是小恶,但可想这些官绅富户,平日里从不曾顾忌民间疾苦。匠人不敢告官也是情理之中,听你所说这陆家的派头,恐怕宗族里或是有人做官,或是沐天恩归田园的,这样的人家,当地的官府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提来讯问,若遇上昏官,搞不好还要问匠人一个生事之罪。”

如燕却不答话,隔了一会儿,把手一拍,忽地站起,李元芳奇道:“你又有什么计较了。”

如燕抿嘴,“我自是有个计较,要那个陆公子好好破费一笔才好,你别急着皱眉头,我不是要上房揭瓦,也不是要打家劫舍,但等得两天后便见分晓。”她说毕,嫣然一笑,“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,怕是又担心我要闹他们鸡犬不宁,我且在这里与你打个赌,这次我若能做得漂亮,你李大将军需得连续三天顿顿吃汤饼。”

李元芳哭笑不得:“我何尝要与你打赌了,再则说,打赌便打赌,怎地偏我输了就要吃汤饼,你输了就没个罚的?好生不讲道理。”他再要分说,如燕已经飘然而去。

过了两天,李元芳不知道如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,依他的意思,这等事情他要插手,自然不能够惊动官府给大人带来麻烦,因此难免要使些不入流的手段,叫那不晓事的贵公子吃个亏、破个财便了。谁知早上起来,狄春就跑到他的屋子前头,说小姐出了门,临行留了个条子给他,上头写了个去处,叫他爱来不来。李元芳苦恼,本想说不喜跟她这般孩子气地瞎胡闹,谁知狄公现下赋闲在家,没有公务,凑乐的兴致却有了不少,最后竟是狄春叫了乘小轿,抬了狄公,并着李大将军一齐去了。

到了当地,才发觉是一处马毬场,是时贵族子弟除斗鸡走狗外,尤好蹴鞠马毬,京中各达官显贵家中俱有毬场,上行下效,地方的土豪士绅也未尝落后。李元芳见那场地上黄土压得结实,整洁干净,少见尘土飞扬,心中思量,便猜到先前如燕说过陆家找工匠的用途自然是整修这马毬场了。

但见毬场上已有六人策马持杆往来奔驰,场边上站着各家的仆僮,俱捧着浆水和梳洗之物,另有一边却是莺歌燕语,倒是许多家的小娘子,闻说有儿郎在此演习毬技,特来观看。伴随场上击毬入网,也禁不住娇呼助威,引得击毬少年着力卖弄。

一场打毕,俱各下马歇息,李元芳和狄春担心尘土呛着狄公,三人远远地站在树荫下。李元芳展目望去,要从这几个少年里头识出那个陆公子,便听到身旁狄公道:“我本还想着是哪个陆家,刚刚才记起,这个姓陆的官人,想必便是陆锡德。”

李元芳见狄公说起此人,语气中俱是不屑,便听狄公续道:“我在大理寺时,曾历蒋王谋反一案,当时先帝气愤以极,未遐深思,即便派人前去质询此事,蒋王畏惧自尽,后查得是录事参军张君彻诬告,先帝悔之,斩张君彻等四人,便命将此案封档,再不许提及。其时我追寻之下,发现这个陆锡德当时在蒋王帐下作一幕僚,先帝派人前来查察此案时,却是他最先撇清自身,声称自己对谋反一无所知,但却可以提供蒋王行为的疑点供来使所用。想来当时蒋王本就惊惧异常,身边却还有这等小人意欲颠倒黑白,最终落得这般下场,陆锡德虽最终未做诬告之人,但弃主求生这般行径,实在令人厌恶。而后他又任到了宜州长史,如今想必是告老归乡了。”

李元芳冷笑道:“这般人在官场上倒也见怪不怪了,想来这个什么陆公子就是这位陆长史的儿孙一辈,幸得只斗鸡走狗,未有一官半职,也省的继承来见风使舵卖主求荣的本事,徒增厌尔。”他一面说着,心中却疑惑,如燕叫他们来这里,自己却跑到哪里去了。

他是习武之人,虽然站的远了,此时就听到如燕假着嗓子的声音,“你就是陆公子?”

他抬头去看,见到小姑娘作了一身男装扮相,嫩黄的袍子,头发梳整齐了挽在顶心,戴了一顶簇新的幞头,站在场边一个锦衣年轻人的身边,高声作问。

她对面显然就是那个陆家公子,他正歇息,不意间这么一个小公子跳出来。他整日里不学无术,纨绔的本事倒是学了十足十,见这个小公子生的面如傅粉,唇若凃朱,一双美目点了漆般,明媚宛转间自带一股风流气韵。他那心里顿时便升起一股邪念来,一面内心忖度着竟不知江州还有这般人物,一面却赶紧站了起来,拱手作揖:“弊姓陆,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,如何称呼?”

如燕见他礼节十足,但眼睛却滴噜乱转,径自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,心底下“哼”了一声,却偏偏要做出个蛮横的样子,余光一瞟,看到大树下站着的人,心中又立刻转过一个主意,当下笑道:“我观公子的毬技……”拖长了声音,“却是平平,也不知道她们叫的是个什么好。”

她口中说的傲慢,陆公子家的仆僮自然不悦,当下就有人叫起阵来:“你这个少年是哪里冒出来的,若是不服,你便也上场比试比试,你打听打听,这江州城里,论击毬一技,有谁比得上我家公子?!”

如燕不理家仆,依旧笑嘻嘻地看着陆公子,陆公子初始被她说的有些生气,但一抬头,见这个小公子笑靥明灿,生生把他见过的那些秦楼楚馆的歌姬舞娘全比下去了,心中一荡,一把抓过如燕的手,只觉掌中柔软滑腻,呆了一下,方才说道:“想必这位公子也是此中高手,既然如此,你我二人何不相交一场,共同参研其中之道?”

远处李元芳冷哼一声,低声道:“这厮果然无礼。”他知如燕若是愿意,这陆公子便是有十只手也剁了下来。

如燕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,笑道:“我自然是懂的,但赢了你有什么意思?”

陆公子道:“不管贤弟是赢了我,还是愚兄觍胜得半分,都叫贤弟有十足的彩头可拿。”他改口叫兄弟倒是自然,挥手之下,僮仆们立刻捧了八九匹锦缎过来,陆公子让如燕看了,一面笑道:“小兄弟生的一表人才,该用这些绸缎好生做几身衣裳穿。”

如燕只草草看了眼,“不是小弟夸口,陆兄的彩头忒也寒酸。”

陆公子笑道:“好叫兄弟知道,区区薄物,愚兄还是拿的出来的。”他回头跟家奴吩咐:“你回去,再取五十匹上好的锦缎,明珠十颗,连着我前日得的那块玉佩也取了来。”笑向如燕道:“你看这下如何?”

如燕见他阔绰至此,心中知道要令这般纨绔肉痛已然不能,她眼珠一转,道:“那道也还罢了,但是我听你家人说在江州,论击毬你当属第一,这便是太过狂妄了,我一千个不服。不如这样,若你今日输了,你需立下个誓言,从今日起,再不许叫他们宣扬这等魁首之言,不许大张旗鼓侍弄你这场地。”

陆公子奇道:“第一个倒还罢了,这第二个却是为何?”

如燕道:“你若输了,有何面目用得起这般好场地?倒不如连着地契一并捐给军中,让我大周健儿驰骋练兵才是正经。”

陆公子闻言大笑:“我竟看不出贤弟还有这般忧国忧民的胸襟。贤弟说的非常在理,我若输了,还挥这毬杆、用这场地作甚?便都送了罢!”

如燕道:“你话都说了,有这么多人为证,你可不许反悔!”

陆公子愈发放肆道:“当着贤弟的面,我若反悔,就罚我给贤弟做个马夫,每日里迎迓贤弟!好贤弟,愚兄这边还有几支上好的毬杆,你可挑一个趁手的,我这边有五个兄弟,贤弟若有相帮的呢,那便正好,若是无有,我分拨三个给你,你且放心,他们一心只要击败我使我难堪,因此断不会反过来助我。”

如燕却抱臂笑道:“我是会的,但我今日有些乏了,懒得动弹,我指一人给你,他的毬技俱是我教的,你打的过他,再来会我。”

陆公子未曾想到这位小公子有这么一着,愣道:“一人?”

如燕点点头,突然转身,李元芳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,这时候心道不好,果然小姑娘笑盈盈朝他招手,还提高了声音喊道:“过来呀!”引得场边的人都来看他,陆公子本以为可借着击毬与这位好相貌的小公子多亲近些,此时听说他本人非但不上场,还另寻个晦气之人,心中老大不快,更是狠狠瞪过来。

李元芳没主意,不知道该不该陪着她瞎胡闹,身边狄公却看得兴致勃勃,见他看过来,笑道:“她叫你呢,你看着我做什么?”

李元芳在心里叹口气,只得走上前去,如燕俏立在当地,看他老大不高兴地瞪过来,就当做没看见,一拱手朝陆公子道:“呶,就是他了,你打得过他,我才来会你。”

陆公子已经老大不高兴,斜着眼睛打量这个晦气的人,他见李元芳身形瘦削,一张脸孔生的虽然英俊,但却总隐隐含着一股他不喜的气息。他锦衣玉食、未经战阵,自然不知这是将军沙场上历练来的肃杀之气。而另一边围观的佳丽们,刚见了一众子弟奔驰挥洒,后又有如燕这般俊俏少年郎出现,本已赞叹不绝,不想那个小少年和陆公子计较良多,又招来这样一位英气勃发的儿郎,只觉今日出来当真不虚此行。

陆公子便懒洋洋朝李元芳起手为礼,问道:“阁下的同伴呢?”

李元芳还没说话啊,如燕抢道:“什么同伴?我就是他的同伴呀。”

陆公子奇道:“但贤弟你又不上场……”

如燕道:“我自然不上场,他一个和你们六个打,你们赢了,就算你赢,他输一毬,全归我输。”话音刚落,举座诧异。

陆公子此时方觉自己受了莫大的藐视,饶是眼前这个少年貌美,也忍不住冷笑:“贤弟,你这个同伴生的瘦弱,这般托大,一会儿毬场上愚兄等也不好相让,却莫要他受了伤。”

如燕双手一拍,“正说的是呢!男儿汉大丈夫,受了伤也不许混赖,作那些撒泼打滚讨银钱见官的行径。”

陆公子哪里受的了这般激将,道:“你也忒小看了我些!”冷哼一声,翻身上马,“你这个同伴可有马无?若没有,我借你一匹。”

如燕道:“正是不曾带马呢,毬杆也劳烦你借一支罢。”一面说着,一面从背后捅了李元芳一下,“听到没有啊,下手不用太轻啊。”一边朝狄公那里眨了眨眼睛,悄声道:“你背后可是大周的宰相,这番万万是要打出宰相家人的气势来的。”

李元芳耸肩叹气,那陆家家仆早牵过一匹马来,这马是带来备用的,自然不差,但从未被生人骑过,见到李元芳,蹄子便不停后退,不欲要他驾驭。

李元芳一把拽住嚼头,腰腹使力,也未见他踩踏马镫,即便飞身上马,引来好一声喝彩,其间夹杂着几个女郎的俏声惊呼,如燕朝那边看了看,微微一笑。

他从家仆手中接过毬杆,纵马入场,陆公子和其他几人也纷纷驰入,六人占据了一边,留着另一侧将军按缰独立。他一人一骑,不过是一方毬场,观者却莫名感到有一夫当关之势。

陆公子心中早就愤恨此人托大,当下再不多话,催动坐骑飞奔而来,身后几人也同时行动。那毬饰以文采,红彤彤一枚掷入场中,陆公子当先夺毬,一杆击飞,他知对面仅有一人,如何照顾得到这般大的场地,那毬离了李元芳足有几丈远,呼啸飞去。

李元芳却不动坐骑,双脚离蹬,已成右膝搭于马鞍,整个人朝左侧偏去,全身仅靠右足钩挂,左手持杆便似判准了那毬的来势一般,手腕轻挑,毬在空中似乎顿了一顿,瞬即转而向对面飞去,其速更胜前势,隐隐似挟了风般,从五人的腰侧空隙径直掠过,不偏不斜地,正中对面网囊。

场外一片寂静,旋即彩声大作,如燕的声音在其中尤为清晰:“好一个头筹!”

李元芳轻叹一声,他此番可以说是被自家大人、如燕连带着狄春一同给推来胡闹,看这几个人的意思,倒似还不能胡闹得跌了大周宰相的份。到了这个地步,只能硬着头皮超前。一压胯下骏马,那马儿还要与他较劲,却陡然感到背上的人俯身一搂它颈项,一股劲力直透脊梁,待要长声嘶鸣,又被那臂膀紧紧箍住,只瞬间便知晓轻重厉害,不敢放肆。李元芳混若无事地直起身子,双腿微夹,一人一马径直冲向对面,那毬刚被一名僮仆从网中捞起掷回场中,便为将军毬杆从地上抄起,扬于半空,回手一击,又是正中毬门。

陆公子等人既惊且怒,六人成包抄之势,合围李元芳,又挥杖乱击,不叫他有机会碰毬。李元芳策马冲过拦阻,一勒缰绳倒转马身,眼见他们又策马追来,遂提缰直进,拦在前头的两人忙乱,持杖打他马头,李元芳左手拨转辔头,右臂一挡,那杖落在他胳膊上,引来场边女子惊呼。对方拿捏不住,毬杖飞出,李元芳抢到毬旁,也不转向,蜂腰微扭,背身回手击去,毬便流星也似,径直闯入网中。

他胯下坐骑朝前冲去,待得再次回身,就见陆公子双目通红,咬牙朝他奔来,不似抢毬,倒似要和他拼命一般,将军挑起彩毬,见陆公子已经横杖抽来,心中一动,仰身马上,那杖从面上飞去,他起身时二人正好错身而过,李元芳夹杖腋下,杖尾扫过陆公子右臂,听到他一声痛呼,随即接过空中彩毬,驰突向前,闪过众人,毬杆缓触,将那毬轻轻送入网囊。全场高声欢呼。

如燕跳入场中拉住他的辔头,李元芳踊身下马,见那陆公子蹲在地上痛声连连,遂走过去,挥开欲要与之相搏的家仆,轻轻捏了下他的胳膊,道:“挫伤尔尔,筋骨还连着呢,养个月余也就好了。”

如燕笑道:“可惜陆兄这下要在家中将养些时日了,不过好在陆兄日后也用不着这毬场,安心养伤倒也没什么可挂怀的。”看到狄春跑过,就道:“将咱们得的彩头拿了,谢过陆公子仗义!”

那些家仆都围着自家少爷,哪里有空管彩头的事,狄春径自捧了过来。陆公子一向自矜毬技傲人,这毬场也不忌讳他人观看,当下早有好事者过来,帮着狄春将剩余的锦缎俱都搬了。如燕笑靥如花,索性挑出几匹赠给相帮之人。又有那头小娘子派来的仆役,堆了笑相询这赢了满堂彩的究竟是谁家儿郎,狄春被围的忙乱,张口道:“这是我家李……”李字只发了不到半声,生生顿住,瞥了一旁兜手而笑的狄公,眨了眨眼,大声道,“正是我家小郎!”

狄公笑意一顿,看了远处如燕掏出锦帕给功臣擦汗,将军似是一边煞有介事地斥她此番胡闹,一边瞟见狄公的视线,脸上一红,从小姑娘手里拿过帕子,胡乱在脸上擦拭一番。狄公便再也禁不住开怀而笑,手指向讨好地朝他过来的狄春,笑骂道:“刁钻的小厮!”

数日后,雷六等匠人俱得了缎数匹、钱千贯、米面若干,送物之人以布巾遮面,只说是善人家仆,因善人看不过他们有劳而无获,遂解家私相助,又叮嘱切切不可对外人言说,此事就此作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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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资治通鉴·唐纪·唐纪二十三》:太后尝命朝贵宴集,易之兄弟皆位在宋上。易之素惮,欲悦其意,虚位揖之曰:“公方今第一人,何乃下坐?”曰:“才劣位卑,张卿以为第一,何也?”天官侍郎郑杲谓曰:“中丞柰何卿五郎?”曰:“以官言之,正当为卿。足下非张卿家奴,何郎之有!”

《资治通鉴》这里,说武皇宴请群臣,宋璟以“张卿”称呼张易之,且十足十地贬低他,大家没法圆场。张易之在家中行五,大家都叫他五郎,于是奉承的小人问“你怎么能用卿来称呼五郎呢?”宋璟骂他说“你不是他的家奴,怎么也用‘郎’称呼他”。

天知道我就为了让狄春称呼将军一声“我家阿郎”,怎么就写出了如此冗长无趣的一大堆废话。

大人家里有三子,假设都比将军年长,那狄春叫将军小郎也没什么问题嘛……四郎雷了一点。

本来想写的是狄公和将军其乐融融父子情,最后发现变成了燕芳打情骂俏……

至于什么蒋王相关,全是我杜撰。

好想看将军打马毬嗷嗷嗷,将军不鸣则已,鸣则是个场面人。

至于编出来的这些小波折,我真的只是为了铺垫我血泪的倒数第二、三段,将军是持重之人,如燕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,狄公为社稷操劳,他们不会卷入这种民间小案,遇上了,自然不能不管,却不能大管,而事情虽小,却是真真正正存在上下五千年的,小民的憋屈,不伤性命……甚至伤了也无处可说,只能盼着诸如青天大老爷垂怜这样的渺小机遇。那些豪绅显贵也不见得一定要多抢男霸女穷凶极恶,可能仅是他们嫌你耽误了他们打马毬,你便没处说理去了。

一个晚上打完这些字,手已经残了,写了什么,不知所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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